隐王

*还是小短篇写得最开心（。

「想开点想开点，不行就当从头养过，又不是养不起。」周尚很是安慰的拍拍他那个当年是年少有美才而今「烧赤壁判几年？」的侄子的肩膀，笑眯眯道，「你小的时候我养你，饿了喂，到点睡，很方便的。」

听起来像在描述怎么泡一桶速食面那样没有人情味，周瑜两只修长的手指按住眉心，听见叔父把手里的车钥匙晃得叮当乱响。周瑜瞄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好心提醒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航班关闸，叔叔。」

孙权坐在餐厅吧台对面的高脚凳上专心致志的挖一个草莓味的冰激凌，两条小短腿踩不到地板，踢在桌子底下咚咚作响。挪动着身体向前伸手去抓盘子里的一袋小零食的时候被周瑜眼疾手快的抓住的手腕——确切的说，是像捏一只小虫子那样捏住孙权细细的手臂——周瑜另一只手把孙权的目标物拿起来，仔细阅读了包装背面的配方表，「有花生。」周瑜晃晃那个花里胡哨的包装袋，面无表情的念到，「幼童需在家长监护下进食。」他把小零食扔回盘子里，「而且我不知道小朋友会不会对这个东西过敏。」

孙权很郁闷的把冰激凌放下，伏在吧台桌面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一个星期之前他还是喝酒抽烟把公瑾一样都没落下，坐断东南，提领江东，在董事长办公室里给公司决议最后签字的大 boss，一觉醒来沦落到国小一年级的岁数体型，并且完全没有要再变回去的迹象，孙权想，这个现实对他一定比对周瑜更加致郁。

孙权问……「我们不是在拍柯南的，对吧。」

一向泰山压顶不动于色兵来火烧的周瑜点点头，「对。」

他起身把孙权从凳子上拎下来，「走吧。」

拥有二十七岁记忆二十七岁智商的孙权难以抵御七岁的身体对草莓的热爱，啪塔啪塔摸着吧台抓了一把大福揣在口袋里，抬头问，「去哪？」他从来没有以这种视角看过公瑾，不得不说这很有趣。他眼前这个男人杀伐决断手起刀落决不拖泥带水，然而在过去的岁月中他在精神上带来的可依赖感远比身形上带来的多得多得多，孙权的意思是，尽管也曾有人矫枉过正又带点玩笑的将其描述为高大威猛白胖子，但是在他们——周瑜和孙权——过往同在的岁月当中，周瑜也并没有很多机会像现在这样在孙权面前「高大威猛」。

周瑜很耐心的蹲下来帮孙权穿一件薄薄的防风外套。

孙权抗议道，「我会。」

「哦。」周瑜闻声放开手。他说，「我约了华佗带你过去检查身体，」生馆死殡的主角之一曾经惨兮兮的写诗营救基友，盼乌头马角终相救，跟白骨生肉返老还童一样仿佛不可得及，「我寄期望于他能找到点头绪把你变回去，至少找到点蛛丝马迹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对这个病例很感兴趣。」周瑜看孙权慢吞吞的穿好了衣服，才拎起放在沙发上的小书包，「就是这样。」

「你都跟他说了？」孙权问？

「没有，没有说你是你。」

「说了也没关系。」孙权坐在矮凳上换鞋，从周瑜的角度看去他似乎翻了一个白眼，「我还是我，公瑾你不要担心。」他的神色，敏锐的目光，出现在一张小朋友的脸上，竟依然是「春水方生」的意气角色。

周瑜失笑，「这样最好。」

他们「肩并着肩」走向门口。

「如果我变不回去了呢？」车马上就开到医院停车场的时候，孙权问。

孙权的形象切换好像太快了一点，周瑜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他摸摸口袋掏出自己的钱夹，展开，卡位那一面在孙权眼前晃了晃。「喏，你的新 ID 卡。」户籍身份都是新的，从出生证明到学籍重置得滴水不漏，「说起来还是你赚了。」偷来的时间、记忆，可以重来一次的人生，「我离三十五岁还有半年，算算等你再次大学毕业重新接手江东，就可以退休，也不算亏。」周瑜笑得灿烂，「不过你去念一年级的话，要对小朋友们好一点，随便碾压碾压就行了，不要碾压得同学有心理阴影。」

孙权挑挑眉毛，「我上一次七岁的时候也把同学碾压到心理阴影。」

周瑜停车落锁，孙权磨磨蹭蹭的解开安全带，磨磨蹭蹭的开车门。周瑜车底盘太高了一些，孙权伸了伸腿，又缩回去。

周瑜绕过车前盖走到他那一侧，伸出了手。

孙权抓住他，眼睛亮亮的，「公瑾。」

「嗯？」

孙权指指自己的腿，又指指远处的医院大楼，这时候完完全全像一个，是一个七岁的小朋友——指揣着明白当糊涂便宜不占白不占这件事——孙权耷拉着眉头，「远。」说罢又蹭上去，指指周瑜的肩膀。

「骑？」周瑜难以置信似的，「我以前看过一个新闻，有人类的幼崽骑着大人的脖子进房间之后被天花板上吊着的风扇切掉半个脑袋。」

孙权苦瓜脸，「那拎着。」

表情管理一向十分出色的周瑜必然不会让人看到他抽抽的脸。周瑜摸了手机，搜出来一条新闻，凑到孙权面前，笑眯眯说，「我是有点僭越了，至尊。」

屏幕上是一条被爷爷牵着掉进河里的小狗狗。

孙权愤愤的抓着周瑜的胳膊跳下车，再次强调，「远。」

周瑜帮他背上他的小书包，拍拍他的背后，正了正他的脸。

明晃晃的阳光始终洒在他走向医院大楼的路上，正如同阳光会洒在每一个他终将去往的终点。

路有很多条，很多条都很难很远。

很多年以后，小孙总变成了孙总，纵使曾「生子当如」也熬成了长辈。板着脸教育孙登要不畏艰险勇往直前的时候，摆事实讲道理像罗列论据那样一条一条讲述曾踏过的槛，做过的事。

但孙权也会不自觉的炫耀他跟儿子相比的幸运。

就比如他始终知道，就算肉体成泥白骨化灰，当年那个一字一句跟他讲「你得自己往前走，不要回头」的人，其实无论如何都站在他身后。

完。